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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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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夜色昏暗, 彎月星鬥黯淡。

靜寂一片的府邸裏,除了肅嚴的侍衛,便是只有回道長廊拐角處吊著的燈盞, 隨著風輕輕曳著,映著影綽蕭然。

行行繞繞, 穿過亭臺小院, 到了書房。敲響了房門, 得了裏面的人準, 房門就被輕推了開來。

冬日晚間的凜風順著書房的門縫急吹了進來,燈火隨著搖搖晃晃。很快,來人直接將門重新關上, 來到了房內的書案前。

書案前坐著的人, 手中正拿著書折。

這原本是個爾雅溫文的舉止,卻沒讓他做出分毫的書卷氣, 只能從他線條直毅繃著的下頜看得出厲峻肅冷。這和他剛回盛都時的那番閑散模樣,著實是大相徑庭。

餘還景舒眉感慨著, 再瞧著這連炭火都沒生的屋內,這般的梆硬,讓他不由又想起了白日見到的寧妍旎。

她緩步向他走來時,那件長落至她腳踝的鬥篷披在她身上, 徑直款款裹著她那般嬌小的身子,在那一席的冰寒雪冷之中簡直清夭楚楚。

她那握著小暖爐的手還幾不可見地瑟縮著, 她實在太過畏寒了, 早知他應該讓人將那件鬥篷制縫得更厚實些。

若是讓寧妍旎來到這般森寒的書房,想是她一刻也無法呆下去。

手指敲著椅子扶手的聲音突兀地在書房內響起, 想起房內的寧子韞, 餘還景當即攏回了他散開的心神。

坐在書案前的寧子韞此時正擡起頭端凝著他, 餘還景卻兀自想著寧妍旎,而忘了眼前的寧子韞。

“坐下便是。”

寧子韞微揚起了眉梢,看著餘還景這副有些神思不在的模樣,他便淡淡道著,“這麽晚,還讓杭實將你喚來,看來你是從榻上掀了被褥過來的。”

“殿下有差遣,我自當隨時聽從調派。”餘還景點點頭,順著他的話坐了下去。

他是和寧子韞隔著書案相對而坐,稍一垂眼,除了看到案上那一沓的折子,餘光也掃到了案上那個小烏木匣子。

餘還景的目光沒有停留地一掃而過,便開口問道,“不知殿下這麽晚了,可是有什麽火急之事需要微臣即刻去辦?”

餘還景確實是從榻上爬起來的,他起身後換了衣裳,隨手抓了大氅披上,就在一片茫茫夜色中趕了過來。

只是現在這個時刻,他一時半會也沒想明白寧子韞有什麽要緊的事。

餘還景問完,便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寧子韞。

聞言,寧子韞卻沈默了。

長夜,本來就不是什麽適合議事論政的好時候。此時屋內的安靜,尤顯得窗外的風聲更是呼刮猙獰,

寧子韞打量著對面的餘還景。

他當時參加恩科的時候,寧子韞就知道他一定會拔得頭籌。多年的不動聲色和按捺不發,寧子韞在識人方面,很少會有差錯。

他相信餘還景,今日餘還景也就只和寧妍旎說了幾句話罷了。就算他們相談甚歡,寧子韞也相信,在大事之上,餘還景更是絕對不會含糊。

他對餘還景其實沒有什麽懷疑,只是他剛才怎麽就讓杭實喚了餘還景過來呢,寧子韞的眉頭擰緊了,他剛才敲擊著的手指早也已經停下。

他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,落在餘還景眼裏,餘還景更是覺得此事估摸很是棘手,才讓寧子韞有這麽少見的犯難。

“殿下,有憂慮但說無妨。如果是之前吩咐微臣的事,那請殿下不用擔心,微臣定會辦妥。”

餘還景想了想,“皇上那邊,朝堂之上,皇上的脅迫力也日漸越弱。目前殿下首要的敵手還是太子,是最近太子那邊有什麽異常,讓殿下疑難了?”

知餘還景是誤會了,寧子韞薄唇更是抿著,他灌了口案上已經放涼的茶水,然後又伸手給餘還景也斟了一杯茶。

半響之後寧子韞才開了口,“你能辦妥,便好。本來找你來是有事,但是我想了下,也沒多緊要,改日再說也是可以的。”

“夜深了,你也該回去歇下了。”

......

餘還景覺得寧子韞的心思,可比寧妍旎的心思難猜多了。

餘還景用手攏了下身上的大氅,啜了案上那杯冷入心肺的茶水,也一同陷入了沈默之中。

來的路上,他是有想過很多種可能,卻沒想過現在這樣沒有什麽實質性內容的可能。

考慮著現在的天色確實很夜了,再過一個時辰他們又該準備上朝,在朝上交際了。到底沒開口問清到底是什麽事,餘還景最終只能起身拱手準備離去。

只是,起身時,腦裏也總是拂不去那張滿是憂心忡忡的小臉。

覺得還是要跟寧子韞道上一聲,餘還景拱著手,溫聲地說著,“今日我見公主,公主實是清減了不少。到底是前朝之事,我想,殿下與公主也是有些兄妹情分的,到時我也會註意公主安全的,請殿下放心。”

見寧子韞淡淡地瞥著,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後眼神有了些微變,餘還景這下是真的閉口轉身離開了。

“杭實。”寧子韞出聲喚著。

寧子韞心中有些不快,其實不用餘還景說,他早就已經把承禧宮上下基本換成了他的人。到時,就算會傷著寧妍旎,那個傷她的人也只能是他。

寧子韞把聽了餘還景的話之後的躁狂,歸結於案上的這壺涼茶水,他沈著聲吩咐了杭實,“換壺熱茶水。”

次日晨曦微起之時。

皇宮的朱紅宮門便打開了,群臣和宗室王公魚貫而入。

上朝的宮門位於皇城南垣正中,在皇宮高大的城臺之下,中間最大的中門皇上才能行經。

其餘分列左右的還有四道拱門,宗室王公和三品之上的大臣行經左右側的第二道拱門。最外側的拱門最小,三品之下的群臣由此門通行。

皇城的東門和西門,尋常時候也是不許宮人和宮內匠人進出的。只有北邊的神武門,才能讓後宮的人看得到些出去的想頭。

待到群臣們散朝,零散離開宮城時,已近是巳時。

正是日上三竿的時候,金光灑在宮門明黃琉璃瓦和飛翹的門檐之上,罩投下了大片的陰影。

在這凜寒的冬日,現在也算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,但阿梔站在神武門處,覺著手腳冰得更是發顫生抖。

她正朝著正紅朱漆大門走去,這裏五步一崗,兩人一哨,監看著進出宮門的人。

未到宮門處,禁衛軍便還未開口盤查她。但離著宮門餘下三十步遠時,禁衛軍便打出了手勢,勒令阿梔停了下來。

阿梔心頭一跳,但轉瞬就強自鎮定了下來。今日是她自己要求要來的,她不能讓自家公主那般冒險,而阿棠,她性子不穩,要是把事辦砸了,那只會得不償失。

至於其它人,那更是完全不能信任。這事,還是要她來試試才是最好的。

阿梔深吸了幾口氣,不妨也將冬日的冷意嗆進了肺,但她忍著面上一片冷靜。看著禁衛軍冷淡地走到了她面前,她更是定住了腳沒退一步。

禁衛軍對著她這個小姑娘,語氣也沒多好,“你是哪個宮的,何人,出宮做什麽。”

一連串的問題,來之前阿梔便將這些回答默念上了十數遍,現在低眉順眼便是直溜回答,“奴婢是東宮太子妃身邊的宮女,奉太子妃之命,出宮前去采買一些小物什。”

宮中多的是想逃跑的宮人,說出來的話也都差不了太多。

禁衛軍聽了沒讓開路,反而是不耐煩地恫嚇著,“采買什麽小物什,內廷司平時供奉給東宮的可是什麽都有。”

他說話的聲音很大,語氣也兇惡得很,膽子小的和心虛的可能當場就軟了腿。

阿梔乍一時也嚇了一跳,但是她旋即也擡起了下顎。

她想起了太子妃身旁大宮女那般面色沈穩不露的模樣,揣學著她的語氣,冷靜地回答著他,“太子妃既然喚我出來,那自然是內廷司也無供奉的東西。等我采買回來,你們自然也會盤查那是什麽東西。”

“難道你現在是要太子妃親自同你解釋不成。”

說話間,阿梔拿出了寧妍旎交予她的大璋組玉。

無暇細潤的組玉在陰影之下,也是似浸著水的剔透溫碧,質地是不可質疑的絕佳。玉上除了細致無比的雕紋,還有蓋了大寶璽印的巍巍威赫。

禁衛軍本來還想發作的臉色,看清了她手上之物之後,動作便是剎那地一頓。

可以的,阿梔也在強自鎮定著,腿可千萬不能顫軟了叫人看出來。

她今日描了一個頗不一樣的妝容,阿棠看著都不太能認出她來,更不用說這些守在宮門處,與她素不相識的禁衛軍們。

阿梔看向怔著沒動的禁衛軍,又說了句,“怎麽,大寶璽印你們也不認得了?”

聞言,禁衛軍的腳步當即挪開了,他退了回去,向前面的崗哨示意阿梔可以走了,整一個的動作執行得幹脆利落。

只是阿梔沒來得及松口氣,她便看到,兩人剛才僵持之間,宮門正下方佇著的副統領也走了過來。

那副統領腳下的步伐極是穩當,神情也平穩沈著。他看著這崗哨的禁衛軍放了行,他的腳步也沒停下,三步並一步地就走到了阿梔眼前。

這般高大肅嚴的人,讓阿梔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,她攥著大璋組玉的手沒收回去。

她也沒有開口,因為她看見那個禁衛軍的副統領正盯著那大璋組玉看著。

不愧是身為統領,他確認得很快,幾乎是一眼,他就認出了這是加蓋了大寶璽印的大璋組玉。

他很快地擡了眼,面上的神色分毫未變。

只是他擡起的眼,卻是看向阿梔。他看了她好一會。最後才慎重地轉身,打著手勢向前面的崗哨示意放行。

果然是如公主猜的那般,可以,真的可以。

阿梔的腿忍不住地打了個顫,就這小半會,她的心起伏厲害得難以描述。

她嚇得淚水都快被冷風吹出了眼眶,只是很快,她開始激奮了起來,她穩著步子走出了宮門,走出這個困了她們這麽久的皇城。

她等下要再回來,回來告訴自家公主和阿棠,這件不幸中的萬幸之事。

不止阿梔,還在承禧宮內坐著的寧妍旎,心裏的擔心和煎熬更甚。

承禧宮內,這裏的一草一花,一器一物,再是馥郁蔥蘢還是巧致靡奢,她擁著也無半分歡喜。

在得知朝上異動之時,寧妍旎日日擔憂,日日懸心,但也還有那麽一抹極其渺茫卻還是讓她不勝期盼的希冀。

餘還景說的,年前。

寧妍旎前幾日去皇後宮中,準備離去之時,偶碰到了洶洶來找皇後的皇上。

在她印象中,從未見過那樣身容帶著頹朽的皇上。

他雖然是氣著,但是眼中儼然已經不覆之前那般決斷厲辣的鷙光。兩側鬢間的頭發白了,面上更是有些如槁木般的衰敝。

後宮之中常有耳聞這位皇上喜歡制衡臣下皇子,皇權之威向來是峨峨的。所以寧妍旎當時看著他那模樣,屬實是怔忪了許久。

只是現在的皇上,就算如她所見,已經開始面有頹色,但是也不到駕鶴而去的地步。

那餘還景說的,年前若想成事,就繞不開還在位的皇上。但皇上素來心胸就是狹窄,他怎麽會容忍他眼皮底下發生篡權的事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寧妍旎思來想去,年前無論是寧子韞想要扳倒太子,還是太子要斷了寧子韞的路,時間都有些太短了。

兵不血刃是不大可能的。

那會到什麽樣的程度,寧妍旎也沒有思緒了。她在後宮之中,很多事總是身不由己地無可奈何。

若是真的兵起宮城,她能趁得亂出宮,無論最後孰勝孰敗,皇後和太子對她的承諾,還有寧子韞對她的脅迫,那都不關她的事了。

她閉眸總是想起秋獵那時,她夢裏那般駭人驚怖的情狀。她也很想直接寄希望於太子身上,但是她也很怕太子像夢中那般真的敗北。

所以她將大璋組玉給了阿梔,讓阿梔悄悄地瞞著承禧宮的其它人,去了皇宮北邊神武門。

當是給自己再多一小道的退路。只是不知,這會阿梔能不能出去,出沒出得去。

若是自己真的猜錯了,寧妍旎想得面色透白,她手下的動作也不由一緊。

她本來正撫著杏子蓬松的毛發,手這一抓緊,杏子便哀哀地低吠了一聲。

“公主?公主的臉色,從本宮到了承禧宮開始,就好像越來越差了。”塗著黛紫丹蔻的指尖來到了寧妍旎眼前揮了揮。

容妃嗔著嘴說道著,她今日來也可也不是來閑坐著。看著寧妍旎這臉色,寧妍旎這也不能這麽不歡迎她了罷。

她現在和寧妍旎正一同坐在承禧宮的院落之中。

院中的楸花秋季便已全部落完。到了現在的節氣,楸樹上的葉子都所剩無幾,只餘下光禿禿的枝椏,上頭還掛著些微正在融著的白雪花。

寧妍旎聞言只得轉眸看向容妃。

容妃今日一襲妃色繁覆百水裙,翹致的海棠髻上,綴著的金步搖上還鑲著顆頗大的南海明珠。

相比起面容朽頹的皇上,容妃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容光煥發,神采奕奕了。

“公主怎麽這般瞧著我?”容妃又開始嗔著說話,“公主最近是病了?還是想什麽事想得這麽清減了?”

“還是說,公主有些難以抉擇的事?本宮可是有好幾個妹妹,倒是可以幫公主解下小小的心。”

容妃說著,指尖便越過了相隔著的桌案,輕輕戳了下寧妍旎那飽滿的綿軟。

只是杏子的反應很快,揚起爪子就拍下了容妃的手。

容妃趕忙收回了自己的手,佯作驚怕的樣子拍了拍自己的心口,哀憐嘆著,“這西施犬也是千金難尋,這宮內除了皇後太子,本宮都不知道還有誰能有這般的手筆。公主該不會,現在是在想著太子罷?”

這容妃,簡直莫名其妙,跑過來承禧宮一坐便是一個時辰了,楞是賴著不走。

說話之間不是打哈說笑,就是探查問詢。

寧妍旎都快聽不下去了,她面上有了些許惱意,言語間也沒有那麽客氣,“容妃娘娘若是無事,還請回宮,現在時辰也不早了,等下我還有些事。”

容妃臉皮卻是一貫的厚,“有什麽事,我可以等公主先處理了,然後再一起多聊一會。”

“還有,往日公主身邊的阿梔姑娘,怎麽今日本宮坐了這麽久,都還不見她呢?”容妃說完,還重新鄭重其事地將這院落掃視了一圈。

作者有話說:

解釋一下哈:

1、架空,官制多參考唐宋

2、宮門多是參考紫禁城宮門進出條規,各朝代有些不同,此處微調

3、大寶璽印,類似於皇帝的玉璽那種加蓋璽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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